——看見阿亮,佮伊所紀錄的台灣少年工

王 昭 華
詩人、歌者、文字工,擔任《綠的海平線》閩南語翻譯。2006年初發表個人第一張閩南語創作專輯《一》,由馬拉唱片發行。

(感謝昭華為了影片宣傳,將她所寫「 回望 綠的海平線」錄製台語文有聲板,讓更多人可以「聽見」《綠的海平線》!歡迎各位朋友可以下載「 聲音檔」和「 文字檔」,不但可以聽見昭華溫柔的聲音,還能直接感受到她撰寫這篇文章的聲調語氣,想學閩南語的朋友,一定要一邊讀「 回望 綠的海平線」,一邊聽昭華以正腔圓的閩南語唸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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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嶼藏在海平線之下,將海水染成綠色的——日據時代日本來台灣的畫家的遊記,在他們有美感的眼光裡面,形容台灣是一個「光之國,綠之島」……同一條綠色的海平線,充滿神秘不可知的南國情調,以及野心帝國的南進寄望。

鄉下地方的十四五歲孩子,不過是大時代的小卒子……但是我的朋友阿亮,用四年的時間,將這群「台灣少年工」的故事變成「聽得到聲音、看得見影子」的紀錄片,回復那段歷史……

(原文刊載於 部落格 花埕照日,昭華並錄製閩南語有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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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語原文~下方有華語翻譯】

毋捌坐船出去外海,上ke是佇淡水的漁人碼頭坐遊艇,出淡水港,海湧一下大起來nia5,船仔就隨欲越入去淡水河口,往八里左岸、抑是老街渡船頭駛去。開闊的淡水河面,一爿大屯山、一爿觀音山,好親像兩支手骨展開開,隨時一下就欲共拄學行、行無幾步路的囝仔攬起來,毋甘伊佇外海的風湧裡sim3啊sim3——

佇淡水,好天的時,海平線是藍色的;歹天的時,海平線是茫霧的。我從來毋捌坐大船離開即塊島嶼,毋曾佇船仔尾看白湧將島嶼愈sak愈遠,sak對天邊、sak對海角,最後,歸粒山頭藏水味,化作一條綠色的海平線……

阿亮所拍的紀錄片《綠的海平線》,講的故事就是一陣坐船離開故鄉的少年,佮怹袂按算得的運命。1944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猶咧拖棚,日本迫切需要軍用的飛翎機,所以唯殖民地台灣募集八千偌名的少年工,到日本支援飛翎機生產。當年,遐的少年工攏是十四五歲仔,拄唯公學校、或者是高等科畢業的學生,想講,有工通做、有冊通讀、有飯通食,憨膽也好、辜不而終也罷,總是一條出路。

島嶼藏佇海平線之下,將大大片(phen3)的海水染做綠色的——我想起進前所讀過的,日據時代日本來台灣的畫家的遊記,講著安怎代先看著海面上的雞籠山,漸漸進入基隆港,風景如何美麗;佇怹有美感的眼光內底,形容台灣是一個「光之國,綠之島」——仝一條綠色的海平線,充滿神秘不可知的南國情調,以及野心帝國的南進寄望。

草地所在的十四五歲囝仔,只不過是大時代的小卒仔。即段八千偌粒小卒仔共同的往事,若是出現佇台灣史的年表,應當是一cua7無幾字就寫完,考試嘛袂考的條目吧。但是我的朋友阿亮,用四年的時間,開欲百偌萬,將即陣「台灣少年工」的故事變做「有聽聲、有看影」的紀錄片,訪問四散各地的當事人,大部分攏是七十偌偌、欲偎八十的阿伯,同時嘛真幸運,無意中找著當年的宣傳影片,透過鏡頭,回望彼段歷史。

阿亮的本名叫做郭亮吟,是一個少年的女導演,朋友攏叫伊阿亮,煞無人叫伊阿吟。

舊年秋天,我的專輯擱存後製工作咧收尾,平面設計當咧進行,無上班的日子,袂輸佇厝咧待產的女人,但總嘛是愛加減活動,闌珊工罔做。朋友晏珊,是《綠的海平線》的製片,共我講伊佮朋友當咧舞一支紀錄片,需要一個翻譯台語的人。

彼當陣,阿亮人滯佇日本神奈川縣的大和市,也就是當年台灣少年工佇日本受訓練的基地,海軍空C廠附近。阮兩人開始通電子批,完全無生份的感覺。我對阿亮、佮阿亮所投入的主題非常好奇,進前拍的家族故事《走找1946年消失的日本飛翎機》、即擺選的台灣少年工的故事《綠的海平線》,阿亮好親像一個找根的人,認真,斟酌,意志單純,掘啊掘、掘啊掘,唯一叢草仔根找落去,不知不覺之間,予咱看見遮個相交接、相牽連的根,原來是湠甲遐呢開、鑽甲遐呢深。

即馬回想起來,我會記得有一擺的批裡,捌佮阿亮講著「親愁」。「親愁」兩字,是我頭殼無意中pook出來的一個詞。鄉親、鄉親,有「鄉愁」,應該嘛有一種感情,會當講是「親愁」吧——奚是非常屬於個人的感情,無像鄉愁的「鄉」有集體的記智。

舊年反應熱烈的《無米樂》,今年阿亮的《綠的海平線》,所紀錄的主角攏是1930年前後出世的台灣人。我的父母嘛屬於彼個世代,透過影片內底佮我父母仝沿的阿伯、阿姆,我的「親愁」得到回應,對怹有擱較深的了解。怹所活過的青春佮時代,有的人毋敢講、有的人毋願講、有的人頇顢講……歷史無怹的聲,後來的世代聽無怹咧講啥。無聲的過去,遺落佇敖嗆聲的現代。

阿亮講伊的台語袂輪轉,但是竟然做遮濟訪問,佮遮濟少年工阿伯交陪。我雖然掛「台語翻譯」的名,毋拘,意思並毋是阿亮咧做採訪的時,我對佇邊仔翻譯。但是即支片內底的客語佮日語訪問,就真正攏是靠古少麒小姐佮Fujita桑的現場翻譯協助,正有通完成。我是等到阿亮開始ka7片,剪一個見本出來,寫好口白稿寄予我,我翻做台語了後,讀一遍錄落來,予伊先配入去影片看昧,經過來來去去修改佮討論,最後定稿,正請林強來配音。(算是我做好DEMO,請林強來唱原版的啦!)另外,順soa3嘛替阿亮注意字幕,看是毋是有錯誤。(影片出來,擱發現幾偌位喔!……)

想袂到,十五年前佇台仔腳看林強唱「向前走」,自安呢開始寫台語歌的我,想講地球是圓的,有一工相遇會著,擱有影真正遇著——而且是佇遮呢殊勝的機緣內面。

台灣少年工的故事,有飛翎機、有戰爭,加上有林強的配音,無定著一寡朋友會以為這可能是一部ping-ping-piang2-piang3的影片,予大家又擱「綠」、又擱「台」的聯想……

《綠的海平線》並毋是安呢。

伊真「厄」——,厄聽、厄看。佇遮,我擱愛講著台語的奧妙。「厄」差不多是華語「難」的意思,但是,華語若講「難聽、難看」,直接翻台語,會變做是「歹聽、歹看」的意思。「厄聽、厄看」較接近「無容易聽、無容易看」的意思。

一部大家猶未看著的片,事先就共講「厄聽、厄看」,實在違背廣告宣傳的原則。但是我願意安呢天良講,嘛相信,安呢真確的表達並袂損害即支片的價值,反倒轉來,非常符合即支片的精神。

即字「厄」,是佮咱久長以來所慣習的感官經驗相對。

《綠的海平線》有豐富的聲音演出,講台語、講客話、講普通話的阿伯,講日語的先生,讀當年日文批信的少年……怹用家己的話語,講家己的故事,怹的時代原本的貌樣,就是安呢。阿亮將影片的節奏放真慢,就是欲予大家慢慢仔聽、慢慢仔看,聲音內底的情緒、面容仔顯出的表情,這是嚴肅的歷史,深沉的過往,毋是刻意親和會當掩蓋,毋是虛嘩渲染會當侮慢。

「厄聽」的語言,「厄看」的過去,咱的時代的少年,是毋是有甘願予「厄」、嘛堪得予「厄」的精神,願意接受無仝款的視聽經驗,去體會另外一個時代的少年、完全無仝的生命史?……

厄,但是優雅、深沉,虔誠、無失真,是我對《綠的海平線》的感言。

———–(原文刊載於 部落格 花埕照日,昭華並錄製閩南語有聲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