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直不是棵大樹,在時代的巨浪下勉強的在水面上呼吸著,在無盡的翻轉中;噤默的守著自己親愛的家人,但每個時代每個時代的人們,他們的魂與聲音到哪裡去了呢?他們是曾經確確實實的活著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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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綠的海平線》─四月三十日敦南誠品放映會後有感

「去的時候日本人,回來時卻是中國人。」1943,昭和十八年,日本殖民倒數的幾個年頭;八千多個年輕的靈魂,從綠色的小島上輻散而去。飄向日本、馬尼拉和那未知的命運。爾後、更多的青年擁向未於「內地」〈日本〉的工廠,因為日本總督府於1945年於台灣頒佈徵兵令,對於當時的台灣人來說,與其要死,不如死在「祖國」。對於他們,日本政府灌以愛國、有保障的前途來給當時普遍貧窮的台灣子弟一個編織得美好的未來,但也就是從那時開始,為他們每一個人的生命,銘刻上一個轉捩點,有人就這樣死於東京的大轟炸,屍體是同伴用筷子一塊塊撿拾拼湊而成的最終;而在車站的最後的冬瓜汁,也是父親最後的懸念,就這樣震碎在開往港口,代表隆隆前進的時代的火車上,灑下了多少牽掛與無奈。那是一個遙遠的年代,無聲的存在於一張張薄脆、灰黃的舊照片和日文寫成的文獻裡。

一個「少年工」的阿伯用著瘦骨嶙峋的大手,握著麥克風,半感慨半開玩笑的敘說戰後的他,是如何被「騙到」中國大陸,又如何在文革時,十幾次的想要逃回北京,為的就是想要回到這座綠色的島,他四十年前的故鄉───台灣。

是什麼樣的國族認同,會讓一群「第三國」的台灣子弟───在台灣土生土長十幾年的青年,會懼怕回到這座綠色的島嶼?是什麼樣的原因他們不願意學「北京話」而寧願一輩子在社會的底層打滾、奔波只為溫飽?於是乎在超過半個世紀後的我們,要如何才能夠大膽而無畏的說什麼樣什麼樣的人是「台灣人」?

是多麼動盪的時代造就出同樣的一批人,卻如同在風中飄零的葉,散向四處。在片中有客語、台語、日語和國語的交替,彷彿在說故事的同時就又回到了那個紛雜的年代。每個個體並不代表什麼基本人權和意義,只是一抹抹被不斷變遷的力量拉扯著的破碎的靈魂罷了。然而,在遞出用日語寫的誠摯的信,給一路走來的工廠的輔導員,在 那時他們已是「戰勝國」的一員,而只能夠那樣的靜靜的看著日本人聽著天皇的廣播垂淚時,有想到回到基隆港時,看到的是坐在路邊,斜背著槍,衣衫襤褸的國軍猛扒著飯嗎?

那個輾轉逃難的阿伯,略為激動的說道:「台灣人就是苦難啦!一直給人家騙,先是被日本人騙,又給國民政府騙,到了大陸也被騙;到現在,(這個政府)也還是在騙啦!」是啊!台灣不就是像太平洋上一只沒有根的葉,危危顫顫的走過了這近一百年天光慘慘的日子嗎?我們一直不是棵大樹,在時代的巨浪下勉強的在水面上呼吸著,在無盡的翻轉中;噤默的守著自己親愛的家人,但每個時代每個時代的人們,他們的魂與聲音到哪裡去了呢?他們是曾經確確實實的活著的啊!

太多的自由與權力的腐爛讓我們忘了台灣是如何走過許許多多苦難的日子還有那時候的人們的記憶。影像,尤其是紀錄片,縮影了一個時代一群人的記憶,然候投注在觀影人的身上,於是讓我們知道如何去愛台灣。因為這些才是真正的台灣的歷史,我們的過去,和不可以忘記的鄉愁。

Ps. 綠的海平線主要是在講述一群台灣少年去日本工廠「造飛機」的歷史,橫跨了日本殖民時代與戰後的歲月。這段故事一直埋藏在歷史的角落,卻實實在在的存在於台灣血脈。導演郭亮吟花了四年的心力,跑遍當年的少年工的阿伯家,甚至遠赴日本,才完成了這部作品。從現在開始到五月底她們會有一些放映的活動,有興趣的人可以上她們的部落格看!

—— 文/ 日央 刊載於破報 復刊 第 408期